文/李宗明
我出生在春天，却对秋天情有独钟。我爱秋天的雨，秋天的风，秋天的五彩缤纷和瓜果飘香，我更爱秋天那盈盈似处子的碧水，朗朗如宝镜的晴空。
天地悠悠，时光飞逝，仿佛是眨眼功夫，匆匆岁月就将我送到了人生的秋天。我的秋天不像别人的那样硕果累累，瑰丽多彩，它平静而散淡，甚至有些寂寥。然而，正是在这样的秋天里，我才有充足的时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回味曾经走过的旅程。
小时候，我有过很多梦想，当医生、当飞行员、当科学家……不过，最令我心往神驰的梦想，是当一位职业外交官，在祖国的外交战线上显露身手，在国际事务中舌战群雄，为国争光。
就好像真的会心想事成，年4月中旬，我突然接到上级机关的电话，说国家外经贸部看上我了，要借调我去驻外大使馆工作，驻在国是南部非洲的赞比亚。
当外交官固然是我的夙愿，但去非洲国家当外交官却非我的选择。在我的印象中，非洲就是一片蛮荒之地，她总是与疾病、饥馑、干旱、动乱等等字眼联系在一起，去那里工作怕是比当知青还恼火。我于是找出种种理由推脱，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被迫于这年9月前往我国驻赞比亚大使馆，去担当“四川省第一任外交官。”
一踏上非洲的土地，我对她的种种误解便被彻底颠覆。不必说那绚丽多姿，让人眼花缭乱的三角梅、月季花、萱草等等花卉随处可见，也不必说色泽迥异在阳光下搔首弄姿的藤本植物遍地都是，仅仅那些盛开着姹紫嫣红的鲜花，吐露着令人神清气爽芬芳的金合欢、丁香、凤凰树和一些我叫不出名来的高大乔木，就足以令我对她刮目相看。更为新奇的是，在非洲的城乡，路旁多会生长着一丛丛挂满果实的野生石榴、香蕉、芒果、木瓜和面包果，任人采撷品尝，让各类野生动物大饱口福。
到了雨季，漫步城市街头，但见那些积雨而成的小溪在一道道矮墙下汩汩流淌，汇集在低洼的草地上，形成一个个别开生面的季节湖。举目望去，但见远近院落中的各类花木，在溟濛的雨色中，恰如团团紫雾，片片彩云，簇簇红霞，令人为之陶然。这样的“蛮荒之地”，简直令人神往。
我于是对非洲产生了眷恋之情，可借调任期很快就满了，我不得不于年初春回到原单位。几天后，我接到北京朋友打来的长话，说鉴于我在赞比亚4年多的表现，部里将很快调我去我国驻新西兰大使馆商务处任二等秘书，并且从此摘去“借调”的帽子，走上职业外交官的生涯。
这真是喜从天降！我于是做起了长达两个多月的春秋大梦，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对其他工作岗位全然看不上眼。在这期间，单位主要领导无论是私下还是在公开场合，都表示要任用我为办公室主任。人事部门也几次找我谈话，要我接受那让许多人垂涎的职位，但我当时一门心思想远走高飞，完全无视领导的好意和同事们的说服动员。
主要领导终于忍无可忍，他当众恨恨地向我抛下“不识抬举”四个字后，亲往北京终止了我的梦想。那一度好像唾手可得的职业外交官职位，从此与我失之交臂。新西兰，这个号称上帝后花园的美丽岛国，从此在我梦里萦绕了28年。
我其实并非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一根筋”，我信奉“人生何处不风流”这句名言。职业外交官的路线走不通了，原本属于我的办公室主任职位也已名花有主，严酷的现实告诉我，必须收起那自以为是的锋芒，靠勤奋踏实的工作，去为自己赢得新的发展空间。
我于是在秘书岗位上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先后代拟的多篇“领导讲话”，博得主要领导及其他几位厅领导的一致赞赏。4年后，我走上了业务处领导岗位，负责为全省贫困地区争取国际援助。这是一副分量不轻的担子，经常要和老外打交道。那外援可不是好要的，管理这摊事务的老外全都刻板得吓人，干工作丁是丁卯是卯，一点儿情面都不讲，功课不做到家，休想从他们手中要到一个美元。
常言道：“境由心造，事在人为。”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我熟谙了争取国际援助的相关程序，掌握了与不同国籍人士打交道的技巧。在相关领导和部门的支持下，终于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为甘孜、阿坝8个少数民族县的妇女各争取到一笔创业发展资金，当地藏族同胞向我献哈达，羌族同胞向我敬酒时所说的感激话和祝福语，至今还在我耳畔回响。
随后几年，我又被推荐到中国进出口银行成都代表处任过代表，去成都海关任过特约督察员，甚至还去革命老区平昌县担任过县委副书记。在这些工作性质完全不同的岗位上，我历练了自己的决断能力，填补了许多知识空白，丰富了自己的人生阅历，同时也为自己家乡经济的发展，为边远山区医疗和教育条件的改善，以及山区民众的脱贫致富，贡献了一份绵薄之力。我当年在平昌佛头山上种下的6棵小白杨，据说都已长成挺拔伟岸的大树。
如果将人的一生分为四季，我的春季有过凄风苦雨，但更多的却是心潮涌动，志在高远；夏季里遇上东风浩荡，我曾壮怀激烈，奋力拼搏，并做出了问心无愧的努力。年3月我退休了，正式迈入人生的秋天，我从此可以自由自在安排时间，随心所欲前往心仪的地方旅游观光。
今年初，当听说省内某旅行社正在筹备一个私人订制团，拟于4月中旬赴新西兰作秋季深度游的消息后，我和儿时的好伙伴李俊春立即报了名。3个月后，我们终于踏上了坐落在浩瀚的南太平洋中，我迟到了整整28年的神秘国度新西兰。
当年事出有因，我未能去新西兰成为一心向往的职业外交官。但在既往的28年里，我没有虚度时光，先后涉足的那些工作领域，让我增添了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而这些财富，很多都非当外交官所能获取。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此可以说，我少年时代的梦想，业已在另一片天地里实现。故而，我的新西兰之行，与其说是去圆梦，不如说是去了却一桩心愿，去当个“无欲一身轻”的潇洒过客。
新西兰的秋色真是大美无限，令人陶醉。她那清新空气里富含的花草清香，仿佛能拧出成堆的结晶。那繁星璀璨的夜空，丽日高悬的辽远碧空，苍穹中变幻莫测的云朵，浩荡而清冽的湖水，洪波汹涌的海岸峭壁，雪峰挺拔的峡湾高地，色彩斑斓的秋林，乃至生机勃勃的牧场和清秀广阔的田园，都让人有置身于世外桃源之感。可是，我在同伴们的交口赞叹声中，却忍不住问自己：“假如28年前你就来到这里，你的心境还会和现在一样吗？你或许早已产生审美疲劳，见惯不惊？”
人生就是这么矛盾，好像必须要等到有了距离，才会产生美感。
一天下午，我们到了星空小镇，我和俊春坐在紧邻小镇的蒂卡普湖畔，在暖暖斜阳的照耀下，深深地嗅着旷野里飘来的不可名状的馨香，慢慢品味着美味的野苹果，观赏着远处的冰川雪峰，近岸的彩林和静卧在宝蓝色湖水中的块块巨石。
一群羽毛艳丽的鸟儿欢叫着从远处飞来，降落在我们近处的几棵野苹果树上，叽叽喳喳你争我抢地的啄食熟透了的果子。饱食后，它们欢叫着刚刚飞向深邃的蓝天，又一群毛色不太鲜亮的鸟儿飞来了，它们的个头像斑鸠，但叫声远比斑鸠婉转动听，令人如痴如醉。
身处鸟语花香中，面对一池圣洁而平静的秋水，我的心底忽然萌生出一种感悟：我们这一辈在少年和青年时代历经岁月沧桑，受过诸多磨难，我们曾经为了前途和生计含辛茹苦，四处奔波，终于在茫茫人海中为自己挣得了一席之地。如今我们走到人生旅途的第三站，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却能衣食无忧，坦坦荡荡地过日子，像鸟儿般地自在快活，能够和半个多世纪前的亲密伙伴携手出游，在地球的另一半开阔眼界，享受生活，徜徉在属于自己的明静而淡泊，轻松又洒脱的秋天里。而这样的秋天，可是某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达官贵人们，如今渴望但却永远得不到的。
古人云：“澹泊明志，宁静致远。”在物欲横流，心态浮躁的环境里，保持洁身自好，甘于清贫确实有点难，但我毕竟做到了。由此，我庆幸自己长期的坚守，感恩上苍的眷顾，分外珍视我这明静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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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所用配图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李宗明年2月9日出生，四川省商务厅退休人员、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理事、金牛作协会员。上个世纪80年代初开始在成都晚报、四川日报、青年作家、等报刊上发表小小说、散文、译作等20多篇,计10余万字；在国际市场杂志、经济日报、国际商报等报刊上发表论文20多篇计20多万字。退休后，写有60余万字16个题目的自传体系列文章，其中《我的大学》于年被成都大学校刊连载。本刊系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四川省记者文学艺术研究会）会刊。由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主办、由四川省散文学会联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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