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悠 http://m.39.net/pf/a_4350709.html来源：财新网，腾讯网，九间打虎录整理；文章字，阅读需要8分钟。
▲年8月23日，中纪委网站发布消息称，山西省委常委、秘书长聂春玉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聂春玉给公众最直观的印象，就是他那张嘴角微扬的笑脸。
这张笑脸背后所代表的，是他一向平和稳重的性格。这个特点伴他走过工作之初的秘书、团干生涯，让他在省委的*研工作获得肯定，也助他在主*吕梁的期间，在那个整座城市的官场与商场都为黑金激发、诱惑和癫狂的岁月，保持了同僚间的和谐稳定，收获了满溢的*绩。
聂春玉主*吕梁的8年，是吕梁以及整个山西煤炭经济飞速增长的8年，这8年，吕梁的GDP和财*收入与煤老板的财富一起一路高歌，与其相伴成长的，是以黑金为媒、越滚越紧密的官商利益输送网。
面对此种生态，聂春玉选择与其裹挟共生。选择的结果，是他于年8月23日以不名誉的方式结束*治生命，以及一个如今还拥有全省最多贫困人口的城市。
▲聂春玉资料图
■危险传言
年5月29日，在吕梁为*44年的本土干部，时任吕梁市市委常委、副市长张中生被带走调查。张中生把控吕梁市煤炭领域多年，他的落马，让吕梁当地官商心头一紧。当时即有煤老板对财新记者称，也许吕梁要迎来一次肃贪反腐高峰了。
6月份，在山西省会太原，亦有部分官场人士开始陆续传递消息：请注意有吕梁任职经历的省内高官，比如时任山西省省委常委、秘书长的聂春玉，和时任山西省委常委、副省长的杜善学。两人分别于年2月-年1月和年1月-年1月担任吕梁市委书记。
吕梁是山西近十年随煤炭价格高涨发展起来的资源型城市。这个原本的革命老区，因其贫瘠的土壤与干旱的气候，属于全国18个集中连片贫困区之一，年以前，当地干部背着土豆、红枣去省里为扶贫项目奔走，成了多位吕梁老干部如今心头的记忆。但年之后，煤炭价格逐年上扬，吕梁市的财*收入也逐年增高，由年的10亿元增加到年的.7亿元，其GDP更是从年的不足90亿元，到年突破亿元大关，排名山西省第四，增速排名第一。
革命老区、连片贫困区的面孔，被煤老板拿麻袋装钱买豪宅、万嫁女等暴发户形象所遮蔽。联盛能源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邢利斌、大土河焦化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贾廷亮、中阳钢铁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袁玉珠，这些吕梁富商一个个步入胡润百富榜。
“哪里有资源，哪里就有争夺”，一位接近山西省*府的知情者称，吕梁地下煤炭资源丰富，尤其4号主焦煤，是稀缺的熊猫煤种，格外受市场欢迎，在权力主导的资源分配模式下，如果想在市场春风中分得一杯羹，就必须官商合作。在飞速起步的煤炭事业背后，一条裹挟多位吕梁*商的黑金链也在十年中发扬光大。
但是，作为一个不祥的先兆，吕梁煤老板的代表邢利斌，已在当年3月12日被有关部门从太原武宿机场带走调查。
▲煤老板邢利斌（右）
■温和的聂书记主*吕梁之前，聂春玉的主要工作经历以*研为主，从山西省委*研室干事到山西省*府改革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组书记，一干就是19年。多位当地官场人士告诉记者，聂春玉性格温和，很少发火，这与其继任者杜善学形成鲜明对比。但两人均对媒体善待有加。当地一官员讲了个颇能证明聂本人好脾气和善待媒体的例子。一次，《人民日报》山西记者站站长罗盘安排会计找到聂春玉，会计寒暄后随即掏出一张80万元的支票，让其解决。据当事在场人士称，聂拿着支票看了半天，脸色铁青，一声不吭。数分钟后，聂微笑着说，这么点小事哪还用罗站长亲自来呢，你来就行了。随即安排手下找到当地财*局给解决了80万元经费。“给我我也生气，和我要钱不提前打声招呼，人也不来，能不生气？但聂就是能沉得住气。”上述人士称。温和的聂书记，在吕梁并不好过，尽管在吕梁主*许久，但其一直受到以吕梁市原副市长张中生为首的当地官员排挤甚至架空。张此前也因严重违纪违法被带走调查。张之嚣张，从其在下属面前所说话语可见一斑。“我当副县长的时候干的是县长的活，县长时干的是书记的活，书记时干的是市长的活，市长时干的是书记的活。”类似话语不甚枚举。但张也有服软的时候，同样此前被带走调查的山西省委常委、副省长杜善学任职吕梁市委书记后，张中生在一次有百十名当地干部的会议上公开说：“新来的市委书记可是厉害了，比我还厉害，你们要好好干，小心吃家伙。”在如此强势的当地官员面前，聂能做的并不多。即便是离开吕梁，聂仍要为以前的好朋友奔波。当地煤老板邢利斌在经历嫁女和重整风波后，当地与其熟识的官员纷纷都敬而远之。为了请当地一位刚刚履新的重要领导吃饭，邢利斌动用各种关系均未能请动，最后在聂春玉给其打电话邀约后才成行。
■万的副县长
年6月，吕梁市曾在下属13个区县市进行过一次公推县长的“选举”。吕梁市*协一位官员回忆，公推共分5个环节进行：各县符合参加推选条件的官员，在乡级、科级别干部中投选，然后吕梁市各部门领导再次投票推选；两次环节中的胜出者需要参加面试，吕梁市四大班子也对其进行考察；上述四个环节进行完之后的胜出者，由吕梁市委常委们票决，定出8个县长。
“看似十分公平，是一个大的进步，但在没有外部监督的情况下，实则每一个环节都存在灰色利益输送。”一位吕梁市组织部门的干部对财新记者称，前两次投票时，候选人需要输送的金额会少一些，到四大班子考察和常委投票环节，则是需要大出血见真章的时候。筹款买县长，是当时很多候选者的共识。
这次公推，因一位参选副县长在网络上发出《一顶乌纱帽千万雪花银》帖子而进入公众视野，这位举全家之力，花费万元却败走麦城的副县长，如此陈述自己的“落选感言”：一切程序是那么公平、公正和公开，但公平是要靠金钱来平衡的，公正是要有领导支持的，公开是伴随着私下的秘密交易的……权力作为人情社会中最具社会价值的稀缺资源，关系加金钱是成功的关键。
这位副县长也坦白了他万元的来源：工资的积蓄，历年礼金，临时借款和企业援助。帖子中称，他的万元只顶得上当选者所花的三分之一。
副县长感叹到，年的吕梁，一个县委书记或者县长的官位已达千万元，属于全国前列，足以将任何从*者逼良为娼，不腐败无出路；巨额买官钱财若想得来必须敛财，上位后，更需要通过敛财来数倍收回。
对于这位副县长落选感言中提到的买官生态，财新记者在吕梁当地找了多位官员与煤老板进行佐证。曾与聂春玉共事的官员李一（化名）称，他在多县做过考察，吕梁的县区主官，每个春节会收到各乡镇书记、乡镇长每人5-10万不等的礼金，县直局一把手等每人约5万，再加上一些待提拔官员的特别上贡，总计约万元上下。
李一与聂曾共事多年，自觉很受聂春玉的认可。聂春玉在当市长时，一直配合市委书记郭海亮的工作，在人事方面很谨慎，擢升为市委书记之后，李一迎来了多次升职机会，但是却总被冷落，最后他才明白，这是因为自己从来不送礼的原因。
“这对于干部队伍造成的伤害很大。”李一讲到，数度升迁受阻，长期的努力得不到回报，他有时会不想上班，最严重时很直想过跳楼。
在吕梁采访时，有多位干部认为，年聂春玉推行的公推县长选举目的，就是为了敛一笔大财，为自己升上省级领导准备跑官资金。但上述熟悉聂春玉的*协官员认为，聂春玉身为市委书记，他收到来自煤老板的巨额资金，就已抵得过一次春节收到的所有下级的礼金了，没有必要为了敛财去推动用人时的买官卖官。在他看来，吕梁本地长期拧结而成的官商利益链，每遇到人事调整时总会各方拉锯，有时候也不是他一个外来的市委书记能够摆平的，比如在中阳县积累深厚并一直负责煤炭领域的副市长张中生，就拥有聂春玉不能小觑的官商势力。因此他将年的公推选举解读成聂春玉为平衡各方势力不得已而为之。
无论是什么动因，年的贿选风波在尘埃落定之后，依旧无人追究。那位落败者在“落选感言”最后发出了对未来的隐忧，“我此时的收敛或许是祸，将来可能会是福，如果吕梁市成了群体性卖官者身败名裂的反腐试验田，作为县级官员，对上买官，对下卖官，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眼看他楼塌了
这一隐忧，很快被淹没在滚滚而来的经济利润中。
公推县长的金额之高，被当地部分官员称作是一种经济现象：煤老板的利润高了，礼金自然增高，用到贿选时就会进一步加价，这说明吕梁的经济行情很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从年开始，吕梁市的财*收入达到百亿以上，年为.3亿元，年受累于亚洲金融危机，微增至.4亿元。但“四万亿”成为一剂强心针。年，吕梁市GDP突破亿，跻身山西省第四，增长速度全省第一，财*收入突破亿元。到年，全市财*总收入达到.7亿元。
而从年1月自省*府下派担任吕梁行署专员和吕梁市长、年2月起担任吕梁市委书记的聂春玉，则凭借满溢的*绩和充沛的“竞选经费”，于年1月终于高升一步，进入省委常委领导班子，担任省委统战部部长。
从长治平调过来接替聂春玉的杜善学，为人相比前任更为强势，行事目的性也更为简单明了。他在吕梁市委书记任上仅仅待了一年，吕梁当地盛传，杜善学从邢利斌手中获得了数千万元的“跑官资金”。年11月，杜善学也荣升山西省委常委，并于年1月即调往省委担任秘书长的要职。
这是他们最后的辉煌。
年8月23日，随着聂春玉被宣布落马，吕梁的反腐态势迅速发酵：一周之内，山西中阳钢铁有限公司董事长袁玉珠、大土河焦化董事长贾廷亮、吕梁市山西离柳焦煤集团有限公司原董事长邸存喜陆续被带走调查。吕梁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郑明珠，吕梁市委常委、离石区委书记阎刚平的*治生命，也在这个秋天画上了句号。历经十年形成的黑金*商链条全面解体。
高楼坍塌，留下了不仅是噤若寒蝉的官场和群龙无首的企业，不仅是吕梁新城比比皆是的停工建筑工地，还有整个吕梁被十年官商盛宴败坏的社会经济环境。
“现在吕梁仍然是全省贫困人口最多的市。”吕梁市扶贫办一位官员对财新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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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商人如何当上副县长
▲女商人王辉(资料图)
文水县是刘胡兰的家乡，隶属于吕梁。当地一位叫王辉的女商人，在年学校毕业后，进入该县民*局工作，2年后，她随同丈夫去北京经商，后成立一家集团公司。步入官场时，王辉从未在民*局上过一天班，常年吃空饷。而生意成功的她回来后，如有神助。玄机就是找到了*治靠山——时任吕梁市委书记的聂春玉。现年59岁的聂春玉，从山西侯马市委宣传部干事起步，在吕梁主*8年，历任市长、市委书记，在王辉改任副县长时，聂春玉已经升迁为山西省委常委、省委统战部长。据文水当地官员介绍，王辉在北京做生意期间，扩展了自己的人际圈，经人介绍，认识了时任吕梁市委书记的聂春玉，由此回到了家乡。■从吃空饷到副县长回到文水的王辉，身份只是一个常年吃空饷的普通公务员，要做官，第一个难题是要解决行*级别问题。当时的民*局局长陈越明曾被要求在材料上证明王辉是科级干部，陈拒绝了。随后，王辉通过县领导，把人事关系从民*局转到了开栅镇，在这里，王辉顺利成为了副科、正科级干部。解决了级别问题后，王辉又想做县领导了。她第一个职位是文水县*协副主席。据《经济观察报》年的报道，当天在选举现场的一位*协委员称，“选王辉当*协副主席是县里的一个*治任务，市领导对县委书记说，如果她选不上，你这个书记就别当了。选不上，*协主席也当不长。”这个市领导，正是时任市委书记的聂春玉。据报道，时任文水县*协主席王志刚被吕梁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找去谈话，要求“保持好的局面，一定要保证选举成功”。随后，文水县*协专门给*协委员中的*员开会，要求与市委保持一致。年4月8日，选举开始了。据报道，当天，文水“县委、县*府、县委组织部、县纪检委，全部在那里，把场子里的人看得紧紧的，必须选王辉。”最终，全县名*协委员投票选举后，作为唯一的候选人，王辉以多票当选。年6月王辉当选副县长时，聂春玉虽离任吕梁市委书记，但他已经在山西官场升迁，成为了山西省委常委，权力更大了。为了让王辉选上，文水县要求各乡镇的人大主席保证选票，“哪个区丢了票，出了问题”，就要免职。就这样，一个吃空饷的普通公务员，短短4年内就成了副县长，官场之路一片光明。■低调处理吕梁官场的这起丑闻，在王辉任副县长近一年后，被当时的《经济观察报》曝光，舆论哗然。报道虽然没有指明丑闻背后的主角聂春玉，但是，山西的组织部门并不是不知情。年，山西省纪委、省委组织部都派出了专门的工作组进行督查，只是，关键的事实部分，调查结论与报道完全相反。在当年依据调查结论所做的一篇报道中，王辉担任副县长的过程，被描述为一场正常的民主选举。报道称，年5月，吕梁市集中对所属13个县级**班子进行全额定向民主推荐，根据民主推荐的情况和班子结构要求，吕梁市委在6月3日研究全市换届人选会议上，决定提名王辉由文水县*协副主席转任县*府副县长。调查称，选举“没有单独针对王辉个人去做工作”，“在选举过程中，未发现有违规行为”，“时任县委书记否认有上级领导对他讲过‘选不上王辉就免去其县委书记’，他本人在有关会议上也没有跟人讲过‘哪个乡镇丢了票，出了问题就免去乡镇书记’的话”。在当年的舆论风波中，《新华纵横》采访了国家行*学院教授汪玉凯，汪说，“这个商人原来一直在经商，经15年商，一夜之间就变成*府副县长了，这不开玩笑吗？”舆论风波没有影响到聂春玉的仕途，他依然是山西省委常委，出事后，他在省委统战部长的位子上继续待了十个月，转而做山西省委秘书长。▼欢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