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炙手可热的川剧变脸,即扯线变脸特技,由于具有新、奇、快、爽的特点,在各种晚会、娱乐场所大行其道,蔚然成风,以至港星刘德华也被吸引,诚心拜师学变脸,有此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现象推波助澜,在很多外地人眼中,变脸简直成了四川文化的形象标识。那么,变脸特技当初是如何出现、如何丰富起来的,当年有哪些令人难忘的轶事呢?
棋逢对手
清末民初,川剧进入一个兴盛时期。在四川城乡,会馆林立,班社如雨后春笋,名角辈出。其中,以扮演文武小生而享盛誉的有康子林(公元年-年)和曹俊臣(公元年-年)。追溯起来,当今风靡演艺圈的”扯线变脸”绝技,便是在他二人艺术竞赛、交流中催生出来的。
曹俊臣艺名曹黑娃,曾拜名角谢海潮为师,操就一身过硬本领,在资阳、内江、宜宾、泸州一带被人尊称为曹大王。20多岁时,年轻气盛,专门来成都献艺,要挑战小生泰斗康子林。在光绪末年的一次庙会上,会首点了曹黑娃的《放裴》、康子林的《金山寺》。观众惊呼为“名角打对台”。
曹黑娃饰《放裴》里的裴生,有异彩纷呈的表演功夫,特别是他可以连打数十个“旋子”(单脚脚尖着地转圆圈,前后“褶子”飞平),功夫甚是了得,全场喝采不断,气氛热烈。
康子林在《金山寺》中不演许仙,而是演韦驮,扮相俊美、神采飞扬。然而,细心的老戏迷却为他捏了一把汗,“哎呀,康子林化装出问题了?”——拜佛烧香的人都晓得,大雄宝殿后,塑有护法韦驮,韦驮菩萨额间比凡人要多一只“慧眼”,此眼能识破妖魔*怪的伪装。若无“慧眼”,便非韦驮。康子林额间就少画了一只慧眼。
叹息声、嘘声骤起。
三变化身
《三变化身》又名《归正楼》,是川剧高腔戏。描写富家子弟邱元顺抽鸦片、*博,将家产荡尽卖绝,走投无路之际,“打烂条”逼妻子苏月娘去接客卖淫。苏月娘幸遇侠士贝戎相救,义结兄妹,逃离苦海……由武生扮演的贝戎,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善于乔妆改容,他在戏中有3次变脸,神秘莫测。
据康子林的幺徒弟刘宗林回忆:以前,扮演贝戎,需带上事先准备好的纸脸壳,出场一亮相,扯去壳子再开唱,这便是“化身”最初的萌芽。后来曹俊臣改用草纸蒙在脸上,涂上色彩。演出时,撒上一把粉火(松香等物做成),用手一抹脸,抹去纸脸谱,现出原形,然后开板起唱,这是很大的改进。
康子林是一个虚怀若谷的人,他赞叹曹俊臣的钻研、改进精神。康子林原先也采用过先辈传授的纸壳变脸的技法,还很认真地用*泥巴捏成头像,制作过适合自己头型的纸脸壳--在他死后若干年,还有艺人子弟在后台木箱里亲眼见过“康爷爷的纸脸壳”--他是一个德艺双馨的艺术家,艺不惊人死不休。他在曹俊臣的启发下,先是放弃纸脸壳,也不用洒粉火,只是扯草纸变脸。继后又反复琢磨,将草纸蒙脸法加以改进。变草纸为韧性较好的夹皮纸,变一层为三层,连揭三次,变换容貌。在实践过程中,揭纸常有差错,不能得心应手,后来有次突然从“拉洋片”中得到启发,于是设计扯线,将线头一扯,便揭开一层脸谱,他获得了成功:借一丝拉线之助力,收瞬息万变之功效。
扯线变脸,由于具有新、奇、快、爽的特点,近年来在晚会上、在节日广场、在娱乐圈里大行其道,蔚然成风,在广场艺术演出中,甚至出现了多人同时变脸;省外一些剧种,甚至连木偶也大演变脸节目。其中,个别宣传品,误将川剧等同于变脸,这便出现片面性的误区了。因为,川剧表演艺术甚为丰富,摇曳多姿,仅以特技为例,除变脸之外还有“藏刀”、“变髯口(胡须)”、“钻炎圈”、“打粉火”、“踢慧眼”、“梭椅子”、“大刀走路”、“软索套壶”、“滚灯”、“打叉”……等等。
尤为重要的,川剧这些技巧、特技不是生搬硬套,孤立地堆砌在戏剧里面。它是和戏剧环境、戏剧情节发展、人物性格心态,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技巧是为艺术服务的,是作为刻划人物的手段而灵活运用的。康子林将技巧与艺术融为一体,精确地刻划人物。这在他的扛鼎之作《八阵图》里,表现得最为充分。
名成《八阵图》
《八阵图》里的三国故事发生在川东,最为川剧观众喜闻乐见。陆逊困阵,险象环生,为人物提供了施展表演才能的空间。康子林博采众家之长,倾毕生心血,加工这一出艺术精品;唱腔优美,讲口铿锵,特别是有一系列高难度技巧,全面展示演员的翎子功、把子功、腰腿功、水发功,真是珠联璧合,璀灿夺目的功夫戏。
《八阵图》里也有变脸,但不是扯线变脸,而是“吹灰变脸”。这一特技也仅是珠宝串链中的一颗宝石。
康子林演陆逊陷入八阵图,双眼注视地下,察看地形,虽然眼神不看紫金冠上的翎子,而通过颈骨的用劲,双翎飘逸,美不胜收。据刘宗林描述:翎子如凤点头,太极图左右摆尾,用剑片刈草,腰弯触地。偏尖子、正尖子、撕卡子、矫健灵活。在表演怒发冲冠这一情节时,只见他将花枪往身后一抛,一个倒踢腿把枪踢了回来,伸手接住。头向后一甩,抛去金冠,头发直立头项,一个亮相,一声“擒不着刘备不回东吴”的拖腔,字正腔圆,余音绕梁。
怪石嶙峋,伏兵四出,陆逊迷失路径,万分焦虑地唱道:“本都督误入鱼腹浦,霎时间地黑天又乌。”他左冲右突,难以脱险,以至身心交瘁。忽然间,花枪脱手而飞,他一个“单手虎跳”,用手接枪——在“虎跳”之际,已将预先安置好的“灰粉”,吹向面颊(面上涂有油),接枪亮相时,猛然面如死灰,画龙点睛地揭示了陆逊绝望和极度惊恐的心境。
康子林是以身殉艺的伶界圣人。如同清代成都金堂籍戏曲大师魏长生*庆七年(公元年)夏月在北京扮演《表大嫂背娃子》,下场气绝一样,康子林年夏月在重庆演出《八阵图》累病,数日后身亡。那情景是很悲壮的。
年,刘湘手下*需处处长冯石竹约请川剧“三庆会”去重庆演出,订的合同是3个月。带去川戏《八阵图》《情探》、《离燕哀》、《归正楼》、《彩楼记》等等。在会长康子林的率领下,戏班于年2月抵渝,农历春节上演于机房街“悦和戏院”。每天日夜两场,剧目丰富,场场爆满。票价一元二角高于平时该戏院(五角)一倍多。康子林的《八阵图》票价高达二元一张。当时物价,一元可买大米30斤。冯石竹承包演出赚了很大一笔钱。合同期满,又要求续演一个月。这时已是阳历6月份,山城异常闷热。康子林年已六旬,体力渐渐不支。冯石竹又逼他临别演出高难度的《八阵图》,并称票已售出,不能退票。康子林常说:戏场如战场,上台要忘身。他带病上场,最后一次塑造了英姿勃勃的陆逊形象,与五彩戏楼壮别。
虎死不倒威。他话在万千观众的心里。万人空巷来悼念他。山城各界送来挽联、祭幛数以百计。其中有一副挽联是:
功盖三庆会,名成八阵图。
《啜羹》变金脸
康子林在《八阵图》中的“吹灰变脸”特技,简称“吹脸”,其起源要早于“扯线变脸”。是晚清跑码头的江湖戏班的发明,目的是以特技吸引观众。按“吹灰变脸”的原理,艺人又创造了“吹金粉变脸”,运用在川剧《乐羊子·啜羹》之中,那是非常成功的。
故事梗概:东周列国时,魏国人乐舒来到中山国做官。中山国君姬窟让乐舒回家聘其父乐羊子亦来中山。乐羊子闻姬窟残暴,乃以“君子不投危国,不仕乱朝”为由拒绝。父子分道扬镳。后来,中山伐魏,魏国拜乐羊子为帅,挥师拒敌。姬窟先是挟持乐舒,逼乐羊子退兵;乐羊子不允,继续进兵。为了动遥魏国主帅的意志、瓦解*心,姬窟将乐舒杀害,残忍地把他剁成肉酱、烹成肉羹,遣人送与乐羊子。
两*阵前,乐羊子手捧盛羹的瓦钵,内心掀起情感的波澜,舐犊情深,撕肝裂肺。可在强敌面前,在士兵面前,他稍微举止失措,便会祸及全*,功亏一篑。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激烈的矛盾冲突,重重悬念,给饰演乐羊子提供了表演的广阔空间。乐羊子,由川剧生角扮演。重庆市川剧院表演艺术家著名生角邹西池,演《啜羹》时,借用一些净角(花脸行)的功架,放大了动作幅度。
为了稳定*心,挫败敌人的攻心计,他要含悲伤忍痛,啜饮儿子的肉羹;为了赢取战争的胜利,为了魏国*民的安全,他得大义灭亲。
在静寂无声、万目注视之际,乐羊子端起瓦钵,仰喝羹汤。演员趁势用巧力一吹,瓦钵内盛有的金粉飞扬,粘在演员化妆时抹在脸颊的油上,顿时变成“金脸”。与此同时,演员于低头、抬头的一瞬间,脸上挂着的“髯口”(胡须)亦由青色变为白色。
“变脸”、“变须”神速完成,揭示了人物的心灵隐秘,给观众以极大的冲击力和欣赏乐趣。而且,脸上贴金,舞台上原先只有成仙成佛才如此化妆。乐羊子变金脸,隐喻着对他爱国情怀的道德评价。他的行为,使魏国转危为安,避免了一场战争劫难。
抹脸变色
除上述“扯脸”、“吹脸”的变法之外,还有一种抹脸变色,也经常运用于舞台。有个突出的例子:上个世纪30年代,“悦来茶园”演《白蛇传·断桥》,演得最好的是萧楷臣(继康子林之后任“三庆会”会长)扮的许仙、周慕莲扮的白娘子、谢国祥扮的青儿。
川剧白蛇传故事,青儿原是男身,因被白娘子收服,才变易为婢女。他在狂怒时要现出原形,故《断桥》由男武生扮演。谢国祥在此剧中运用了“耍獠牙”与“变脸”特技。
据一位“三庆会”成员介绍:谢国祥用的獠牙,是他亲自到成都东门二巷子屠宰场去细挑精选来的,又将猪牙送到玉带桥玉石手工作坊加工,打磨光滑,并与自己的嘴形协调,獠牙的底部缠以棉线,便于在口腔内“吃紧”,可控制,有挡力,不至于滑落。内中精微细致的“卯窍”全在于他的苦练,已达到得心应手,包吐自如,獠牙似乎就天生在他的口中。
当青儿与负义的许仙狭路相逢时,他愤怒已极,顿时显出青面獠牙、张口吃人的*怪形象,增强了全剧的神话色彩,衬托了白娘子的宛转柔情。谢国祥演出前便要为“抹脸”作准备。他用当时的纸烟盒内的锡箔纸,包了三团鸽蛋般大小的白、红、黑釉彩,开口的一方向上。
演出时,青儿由下马门上场,站在脚箱上面,面对负心的许仙怒斥:“你是姑爷,不得活!”左手虚晃,衣袖一抖,忽然用右手从额间往下一抹--“白彩”先已夹在“包额”之下,开口朝下方,脸便抹成白色,意即“脸都气白了”。
接着,青儿与白娘子“对式口”,白娘子求他不要鲁莽行事,护住许仙。青儿伺机将左手夹着的“红彩”往脸上一抹,于是红色盖住了白色,脸被气红了。青儿又追赶许仙下场去。
谢国祥迅速在盆里洗手,楷干,又夹着“黑彩”追赶上场,在扑向许仙、抓拿之际,将脸抹黑;同时,口中獠牙伸出,左右翻动,表现其青面獠牙的狰狞。
谢国祥是“川东花脸上”罗开堂的再传弟子,从师李兰廷学艺多年,在跑江湖搭班演戏中钻研、实践、改进,练成绝活。萧、周、谢合作的《断桥》珠联璧合,成为当时梨园的名作。谢国祥的表演后来得到继承和发展、改进。《断桥》的表演因此增添了浓郁的地方色彩。
还有,川剧《闹齐庭》,系清末民初作家*吉安编写的“列国戏”之一,描写的是:齐桓公死后,众公子因争夺君位,大闹朝堂。公子昭请来宋国*队相助,击败几位对手,借武力登上国君的宝座。
剧中公子昭为小生扮演,风流倜傥,颇令人同情。可是,他登位接印后,传下的第一道诏书却是“选尽天下美色,充实后宫”。如此荒唐,令人瞠目结舌。也即在传诏书的这一瞬间,演员迅速给角色的鼻梁上抹了一块“白色豆腐干”--俊小生变成了小丑。真可谓神来之笔!
此外,川剧《活捉石怀玉》、《放裴》都使用抹灰变脸的特技,表现人物胆颤心惊、*飞魄散的惊恐与绝望。
附记
现代心理学认为,每一个人的面貌、脸的纹路与色泽,随着人的年龄、生活环境、心路历程,不断在改变着。人们在突然遭遇出乎意外的、惊心动魄的变故的一刹那间,往往会“大惊失色”、“变脸变色”。于是民间有句俗语“脸随心变”。远的不说,今年元月7日《成都晚报》刊登了一则新闻:在双桥路放心肉店门前排队买肉的高先生,被掉了钱包的张大姐抓住,怀疑他是扒手。高先生打求助,并出示自己是清华大学博士生的证件,经调查,终于还他清白。“据放心肉店的店员高小姐称,当时高先生气得脸都青了,显然很生气,但没有发作!”生活原是艺术的源泉。
艺术反映生活。川剧正是从上述实际生活形态中,加以提炼、夸张,从而独创了川剧特技之一的变脸。
“变脸”是为展示剧情、为人物塑造服务的一种手段;单纯炫耀技巧是不足取的。在源远流长的川剧艺术海洋中,“变脸”的仅是其中的一颗珍珠,而在艺海深处,还有许多珍珠、宝石、珊瑚、彩贝珍藏着。对川剧文化遗产的继承和弘扬,任重道远。
康子林不惊不诧,踏着锣鼓点子“亮相”,领法谕后,行至台口:“何方妖魔至了,待吾睁开慧眼一观。”
康子林艺高胆大,上半身丝毫不动,轻轻踢起右脚,将一只画好后贴在靴尖上的慧眼,踢至双眉之间的部位,粘稳,顿时变出第三只眼来--“踢慧眼”自此成为川剧特技一直传承至今。
康子林大获成功,观众中间传扬:“曹黑娃的天旋子、地旋子,当不得康子林踢尖子。”
可是康子林不这样想。他听说曹俊臣闯荡江湖多年,在资阳河戏窝子跑码头,睡万年台,见多识广,又到川东发展,挣得“曹大王”的名声,必有绝话。
此后,康子林陆续观看了曹俊臣演的《盗银壶》,其飞檐走壁、身轻如燕的功夫令他叹赏。及至看了他演的《三变化身》更是受到很大启发。他二人棋逢对手,既竞争又相互促进。这一过程中,川剧扯线变脸的绝技应运而生。(中国经济网)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